社会学家沈奕斐：性别真的是在娘胎里决定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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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大家判断一下，我是男的女的？

观众：女的

你这么肯定我是女的？你通过什么判断？长头发一定是女的？戴耳环一定是女的？没有喉结一定是女的？有胸脯一定是女的？也不一定，很多男性肌肉发达，线条比我好多啦，我要是没有胸罩的衬托，坦率讲，跟飞机场差不了太多。

当你一出生，你的生殖器官就决定了你是男是女。但其实，生殖器官的不同并不必然带来那些显而易见的不同。

那么，性别对我们来讲到底意味着什么？它其实是一种“再现”。

社会性别，本质上它应该是每一个人都知道的概念。但是在很多年前，我跟大家一样，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社会性别？

直到2002年看到一个香港中文大学·中华女子学院跟密歇根大学合办的“社会性别理论班”，我当时就觉得：好奇怪哦！性别还有什么可以研究的么？不就是男女么？但……因为我自己当时正面临着一个转型：我从国政系转到了社会学系，正需要找个方向，就去报名啦，也很荣幸地被选上了。

第一学期学得非常辛苦，我们是十天一门课，每天都学很多的东西。第一学期结束，回到家里，我就跟我先生讲“不读啦！”

为什么？当年我年轻美貌，结果这门课告诉我：你为什么觉得年轻美貌是好的？因为你被物化了，你把女性的价值等同于年轻美貌；当时我刚结婚，觉得我可以秀：我有很好的老公！这门课却说：凭什么人人都要结婚啊？婚姻很多时候是个枷锁哎；当时我的人生正当好年华，我希望事业、家庭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它却告诉我：这个社会体制决定了，当你想两手都要硬的时候，你要付出比一般的人，一般的男性多得多的压力。这不是靠你个人意志能转移的。

更加糟糕的是，作为一个传统的女性，我在进入社会性别时已经结婚了，它竟然要求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所有男女生殖器官的名词都要像吃饭、喝水那样讲出来。多么羞耻啊！我的教育良好，我妈从小就对我进行了很好的教育，我见到别人微微一笑，我从不说脏话！结果你告诉我，如果我们不能面对女性的生殖器官，我们就无法很好地了解我们女性自身。

天哪，这不是我想要的！我选择逃跑，很幸运的是，第二学期是在2003年的暑假，它SARS了。这课题就停掉了，SARS么我也没事可干，就怀孕生孩子了，2004年1月，我的女儿出生了。

在那之前，我真的觉得社会根本很平等，我来自一个我爸做一半，我妈做一半家务的家庭，很平等。

可从我生孩子那一刻起，就开始面临困境。比如，我是1月份生孩子的，我们复旦的假期是1月中旬结束的，我整个学期没有因为我怀孕耽误一节课。结果到年终考核的时候，我却只拿到一半津贴，领导甚至说：你今年就应该放弃津贴，因为你怀孕了。我说没有啊，我还很努力地工作，我大着肚子一点都不影响工作。我去投诉，向一个女领导投诉。她说，如果你自己更努力一点、表现得更好一点，人家就不会这样子，对不对？无风不起浪……这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难道，这就是性别问题吗？

所以2004年，我决定接着上社会性别这门课，上了两个学期，到2005年寒假，我已经把整个社会性别理论搂了一圈。结业后，我开始开课，做各种讲座，去收集各种生活中可能碰到的问题。

结果发现：哇，社会性别问题竟是如此之多——家庭暴力，不是因为女性比较唠叨，整天抱怨男生才被打的，这是一个男权文化；我们升迁到一半升不上去，不是因为女性没有领导力，是因为这个社会认为你女性没有大局观，它已经给你界定了角色；你在工作中会碰到性骚扰的问题；你生育会碰到生育以后，这个孩子的养育问题……好多好多问题，还不包括性侵、性强奸等违法问题。

所以，2006年开始，我就决定终身以推广社会性别为己任！

一听到性别，你觉得它是干什么的？是了解研究男女问题的？

你今天所有的表现，其实都是文化告诉你什么样的再现是正确的。今天我出现在这里，化了妆，穿中式的服装，把自己的线条搞得比较美，像没生过孩子的——这是因为我们觉得，这是社会所认可的“我的好状态”。而真实情况是，我生过两个孩子，肚子就是比没生过孩子的大，不穿绷腹裤，它基本上就叠出来了！

SEX，在英文里面，是指“生理性别”，比如说第二性征、荷尔蒙、生殖器官；GENDER，才是“社会性别”，它不是“社会”+“性别”，它是一个整体翻译。它指的是性别规范，比如你坐姿要怎么坐，男性是跨着坐在自行车上的，女性要侧着坐。所有这些性别规范，其实都是整个文化建构起来的。

这个规范是不是一定符合你原生的本质？是不是与生俱来的？不一定，这只是个社会的“框”！你是很多元的，你只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多元，所以你会跟着这个“框”走。很多时候你你觉得有点不舒服，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我们没有意识到，这个“框”本身可能有问题。

所以，社会性别是指一种文化属性，它是指一系列受社会与文化影响的男性或女性的特征。

对我个人而言，学习了社会性别，就是让我突破那个框，突破了性别的框。我重新定义了“我”。譬如说，我做妈妈就比一般人轻松多啦。你觉得很难，是因为有一个框告诉你，你要做一个超级的辣妈——你要保持年轻，你要什么都擅长。其实，很多时候你不擅长也可以的嘛。

同样的，我也重新定义了两性关系。波伏娃说“妇女解放”，不是说从此以后我们就跟男的撇清关系了，而是我们不再局限于原来的关系：丈夫一定要挣钱，妻子一定要操持家事。

更重要的是重新认识差异。我们知道人跟人有很多差异，像是脖子的长短。在我们的文化里，脖子的长度并不具有太多的价值判断，是不是脖子长就一定是美的？不一定。可是你看看克伦族，她们一眼就能断定谁的脖子最美，因为在她们的文化里面，脖子长代表了家庭的经济情况，代表了你的教养。相应的，脖子越长的姑娘，嫁得越好。当这个差异被赋予价值后，差异就显现出来了！

在座很多女生是不是觉得自己脸大？为什么你觉得脸小好看？这是个文化。我就天天跟我先生讲，我这个骨头啊，你别看大，它是旺夫骨，脸小的狐狸精都不旺夫的，哈哈！

所以，存在性别差异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当差异变成有高低价值之分的时候，并且低价值和高价值往两边走的时候，这个时候，不平等就产生了。甚至有学者认为说，不是因为有了差异才有不平等，恰恰是先有了不平等，这种差异才显现出来，才有了不平等。

如果你能理解到这些差异，把差异跟价值化之间区分开，这个时候它便带来了第二个巨大的突破——除了看到多元的自己，还看到了跟我不同的那个他人。

举个例子，我婆婆从没上过学，她很多话我都觉得没道理。我生老大是在中国生的，中国医生告诉我“不要裹蜡烛包，裹蜡烛包影响孩子伸展”。但我婆婆坚持要裹蜡烛包，因为她是当地的接生婆，她觉得裹蜡烛包对孩子的成长非常好，至于为什么好，她讲不出来。我和她天天吵架，最后老大就没有裹蜡烛包，我婆婆为此非常生气。我的老二呢，是在美国排名第一的妇产科医院出生的，相反，美国医生坚决要裹蜡烛包，还裹得紧紧的。他说婴儿刚从子宫里出来，换了个环境没有安全感，你要模拟他的子宫环境，让他一点点地挣脱，安全感最足。听上去是不是很有道理啊？很科学吧？所以，虽然我的婆婆是个文盲，可是她有她的经验，有她的文化逻辑。她只是与我不同，我不能因为我的高学历就去歧视她。

我们看他人的时候，常常因为他与我不同，就去判断他是不好的。其实，若是站在同理心的角度，站在差异的角度，抛开价值观，你就可以更好地看到他人。

社会形成早期的时候，男人女人都在一个地方生活，大家也没有太多的分工，等到采集时代，女性由于生育等问题，可能更多地工作于家庭内部，男性转而更多地狩猎，这个时候就形成了性别分工。其实很多女性也很擅长狩猎的，但因为有了性别分工，她就被自然而然地分配到一个岗位里去。到了资本主义社会，男性在家庭外的工作慢慢被赋予价值，被赋予报酬，它就高了一个等级，而女性在家庭内做的事就成了没价值，低等级的事。

在今天，我们需要面对两个问题。第一个，等级问题，大部分女性做的工作被看成是没有意义的，大部分女性的特质被看成是低下的。第二个问题，很多人想要穿越这个框，但不知如何突破。

所以，在整个“性别平等”里面，我们关注的是歧视的产生、发展和影响，而并非差异本身的发展。也就是说，差异是不能被消灭的，我们消灭的是差异背后所有的价值观。

社会性别理论本身属于批判理论，这个在英文里面叫Critical Thinking。它是一整套如何提问、如何跟人家对话的技巧。我觉得每一个人如果感兴趣，都应该学一点社会性别理论。这样子，你或许就会像我一样，变成世俗意义上还蛮成功的，你看事业也不错，有女儿有儿子，老公也不错。

我们的人生就变得更宽广，但这绝不是用世俗的道路走出来的。然后我们学会欣赏不同的他人，从价值中立的角度去发现整个社会多元的美。给自己发展一条康庄道路，给他人的发展，也要一条康庄道路。最后，让我们一起为建设一个更平等的社会而努力，因为只有那个平等的社会，才能让那个多元的你，有更好的发展，谢谢大家！

记者：贺雨程

特别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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